我忽然发现一件事：我大脑掌管某些事的反射弧长得不可思议。
就拿我和烁星间的关系来说吧。自从上回烁星出门漫游之后，它再也没有轻易走到外边过。再外加我忘记给烁星解除有关家务的禁令，它一天到晚只能在楼里到处晃荡，走到哪里就在哪里待机，有时我从它旁边路过，它也就只是简单打个招呼而已，并没有主动跟我搭话。
它似乎暂时失去了刚见面时那种“活力”。
先不提机器人是否真有所谓“活力”之物。要是我再不做点什么，烁星就只能沦为近乎没用的耗电器，还得为它交更多电费、修理费，简直血亏。
说真的，机器人又能有什么需求呢？
打开床边的入墙式衣柜一看，烁星现在正在里边充电。见我进来后，烁星开始软摊摊地做出回应。
“早上好，灰冰。今天过得怎么样？”
“还行吧。事实上，我正打算做些更有意思的事情，你也可以跟我来。”
谈起这事，烁星可就没法再无精打采下去了。
它脸上那种难以言表的兴奋感和放光的双眼则取而代之。
“灰冰终于想起我了！那我们从哪里开始呢？”
首先，我和烁星共同阅读了一本名为《20年代》的中篇小说。小说主要讲的是一群不同身份、地位的人在21世纪20年代十年间种种交织与冲突，借人物之口展现作者对当今社会发展趋势及其潜在问题的深刻见解、看法。
我最初阅读这本小说时，只是简单以为它在写几个人间小打小闹而已。当我我在网上看到一篇比较专业的书评时，我才发现自己压根都没注意到其中的细节。
“你自己阅读看看。”
烁星将书接过来，只见它以每秒一页的速度翻着这本书。
……似乎烁星根本就没有去理解书上写了什么。
“稍等，烁星，我说的阅读可不是要你把书中那些内容全都记录下来。有考虑过弄清楚作者想要表达的意思吗？”
“我试试看。”
半小时后，烁星对序章做了总结，同时也不那么流畅地说出它自己的看法。
毕竟烁星不是什么专业书评机器人，它那观点只能说基本正确，还有些显而易见的瑕疵。
“看样子机器人就只有那点理解能力嘛……”
“灰冰！你怎么能这样！”
烁星看似在表达不满，实则是因它自己感到尴尬而急得直跺脚，这样反倒让它更可爱了。
我得承认，烁星的理解能力在某些方面实在令人堪忧。还是得先从电视新闻开始培养它的理解能力比较好。
“我们先暂时把那本书放下，看看电视如何？”
正巧床对面那台电视已经开始播报新闻。
“……近日，虹光城内发生一起爆炸事件。据监控录像显示，有台行动异常的智能机器人将变压器当做攻击目标，在爬上电线杆后以身对变压器进行破坏导致电压器发生爆炸，虹光城紫谭区内大部分楼房、设施停电，所幸无人伤亡。目前还没有任何组织或个人承认对此事件负责……”
谁能想到这新闻出现得如此不合时宜。
“又是这样，怕不是真有那么一天……机器人，你怎么看？”
烁星没有任何反应。它的双眼在看到这段新闻之后暗淡下来，毫无神采。
我摇了摇烁星，但并没有什么作用。
可能是烁星因太过震惊而宕机了。
过了五分钟，烁星仍然如雕塑般一动不动，看样子它没法自己解决宕机问题。
唉，怎么会这样……
我还记得那说明书上有针对宕机的相应措施。
类似于便携式终端，通常都是要强制重启解决宕机问题。要是烁星重启后仍然宕机，就得把它拖去修理店才行。
好在经强制重启过后，烁星醒了。
而它刚开口就是这句话：
“无论在何种情况下，任何可能会伤及灰冰或其他人类的行为是不被容许的……”
意识到自己哪里不对劲之后，烁星连忙改口道：
“灰冰？我有错过什么吗？”
“几秒前你因为受到严重刺激而当场宕机，事情就这么简单。”
“诶，真有这回事么……”
咔哒！
烁星忽然就中止了对话。随后，它头部发生振动，那双机械眼瞳孔中央各自出现两个红色光点——就跟当初它初始化时一模一样。
“本机体于11：08时从外界接受过量数据，导致系统无法继续正常运行。此后接受的首个指令为强制重启，以脱离死机状态。情报播送完毕，现将控制权重新移交智能系统。”
机械音、毫无感情……没错，确实是它。
随后烁星眼中那两个红色光点逐渐淡去。
“哎呀呀，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些……真是奇怪呢。”
这么折腾下来，你说这是Debug我都会信。
只是为了互动而去互动，实在不正确。那样做就和为学习而学习一样没有任何效益。
接下来该做什么……？
“好险，还好塔没塌掉。你继续，烁星。”
“还有哪个地方能被抽出来呢……”
稍作思考后，烁星伸手抓住那块特定积木，小心翼翼地将它抽离积木塔。
现在我们俩正在VR环境中玩一款和积木塔有关的游戏。烁星直接用数据线连接到便携式终端，“亲身”进入VR环境，而我佩戴VR眼镜参与其中。
规则很简单。两人轮流从以三个积木为单层，多层叠加而成的高塔中抽出积木，同时不能让高塔倒塌，否则算作输掉游戏。
“经我精密计算，接下来你抽去其中任何一根积木都会让高塔倒塌。没辙了吧，灰冰！”
烁星这么自信？我不服。
然而，就在我即将成功地把另外一根积木抽出时，那塔于清脆的“哗啦”声中轰然倒下。
“我赢了！”
“这回算你走运。”
等到我和烁星在游戏之海中玩得够尽兴之后，时间已经过了三个小时。
“做出选择除考虑权衡利弊外，还要对自己每个所作所为负责。”
“多点创造力，多些解决问题的方法。”
“经历苦难才能出真知。”
……
“灰冰，我似乎学了很多东西呢！”
因为烁星在游戏的过程中得以满足求知欲，它现在笑开了花。
而我作为游戏呆子，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在游戏中学习的可能性。
烁星开心就行，我无所谓……假如它真知道什么是“开心”的话。
下午时分，我一手抓着羽毛球、球拍，另一手拉着烁星夺门而出，去到城镇广场打羽毛球。
刚到广场，只见有个男孩用劲蹬着自行车从我们面前路过。
在自行车将他带走前，他还不忘回过头来用表情向我们传播快乐。
从瓷砖小坡踏上广场，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几名时髦年轻人，他们正聚在树下调试悬浮滑板，互相交换滑板技巧。这群滑板爱好者几乎无处不在：墙上、车顶上、树枝上，甚至是其他人家的屋顶上都可能看到他们一闪而过的身影。当然，用滑板飞得越高，也就摔得越惨。
在离他们稍远的地方，大概有二十四个大妈正随着音乐跳起广场舞。像那种舞蹈，恐怕只有上年纪的人才欣赏的来吧……
再往左边点看，有两位大爷正坐在石凳上激烈地打着象棋。而在他们旁边，很多普通人正在用公用运动器材强身健体，或者是和机器人、AI交谈、散步。我还能看到有个小女孩和她母亲在广场正中央跳绳……
今天下午晴空万里，阳光带来的温暖刚好将寒意驱散，也不至于将地表烤得太热。如今在这个气候不稳定的年代还能见到这种好天气，实属罕见。
为了能开始打羽毛球，我跟烁星来到广场角落的一片空地上。
“你会不会打羽毛球？”
“我只是听说过这运动，还没学呢。灰冰能教我么？”
“没问题。”
“烁星，你这样打羽毛球可就过分了！”
它每次都能预判羽毛球落点，并在赶往落点位置的同时计算出回球最优解。等我反应过来时，那羽毛球早就经完美弧线落在地上了。
烁星这波操作属实让我有点恼火。
“我只是在遵守规则而已，这样做有什么不对么？”
“拜托，我们又不是要进职业联赛什么的，随便打打就行，为何非得搞那么认真。”
“……我明白了。要是稍微延迟判断时间，再添加些许变数，应该可行。”
“说人话，烁星。”
“意，意思就是我会尝试尽可能用人类水准去打羽毛球。只要我认——真——不——起——来——，就可以了！”
烁星调皮地眨了眨右眼，想用小眼神让我息怒。
而我耸了耸肩表示不相信，并立马将自己手中那个羽毛球打出。
烁星本要下蹲接球，结果它不小心因一个平摔趴在地上。
只见羽毛球先从烁星的球拍弹开，再砸到烁星头上，最后才落到烁星背后停下。
“疼。”
“你这样放水只会让旁人以为你是个人工智障……”
“烁星才不是人工智障，是我自己哦！刚刚只是个小失误而已，没事的！”
尽管觉得烁星话里有话，我并没有继续追问。
运动这事，应该既能强健体魄又促进和谐相处，要是非要在此时谈及敏感问题，总感觉有些不合适。
接下来几场羽毛球都很顺利。无论是我还是烁星，我们一人一机器人之间胜率差不多。
我甚至觉得，除去烁星给自己加的难度以外，它似乎是为了做补偿而故意接不到球。
它真会这这样想吗？
就这样，直到月亮刚刚升起我们才回家休息。
待我躺到床上后，不知为何，我隐约能够听到衣柜里传来烁星的说话声。
“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呢，灰冰。虽然我中途不小心给你惹了些麻烦，不过谢谢你能够抽出时间陪着我，有你在我就已经十分满足了。我们明天再见吧，晚安。”
这个夜晚，我彻夜难眠。
仅仅因为机器人烁星能够说出这样的话。
尽管归根到底，那都不过是烁星内置程序的一部分，它对我只有无条件的喜爱。然而，距离我上回听到类似的话已经过去了很久，很久。
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，我变成了这个样子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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